特展現代啟示錄 弔「武丁與婦好」(下)

台灣與商王武丁
以「武丁與婦好」為主題，顧名思義正是希望通過商代帝后兩人的考古發現，帶領民眾回到那個巫的年代，再現商代文明。但，武丁與婦好雙人聯展並非易事。而此展的難度在於武丁與婦好的收藏分隔兩岸，沒有雙方的合作此事難成。許多台灣民眾不知道的是，1928年將近十年的15次殷墟考古成果並不在中國，而在台灣。和故宮文物一樣，這些珍貴的文物來到了台灣，目前收藏在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註2）之中，成為台灣守護的重要收藏之一。換言之，展「武丁」必得有台灣史語所，展「婦好」則又有賴中國。帝后聯展意味著兩岸文博界再一次的合作。其次，又因這批收藏的重要性，出國借展機會幾乎為零，因此，武丁與婦好雙人聯展只能也只會在台灣出現。透過這次兩岸的合作共集結了台灣中研院史語所232件、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117組件、河南博物館8件、故宮3件。另外，尚有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館（Royal Ontario Museum）、蘇格蘭國家博物館（National Museum of Scotland）所提供的甲骨各一件。展出文物包括甲骨、青銅器、玉石等共363件。無論從考古、歷史、中國藝術史等角度，這次特展無疑是一次華麗、夢幻、頂級的商代大展，國際間難得一見，求之亦不可得。
然而，從票房的結果來看，來自未來虛構的角色哆啦A夢竟大敗中國商代帝后，這場沒有煙硝、沒有戰火也從沒有發生過的對戰，叫人徹底失望。這真是特展最好的年代，也是最差的年代。最好，因為特展票房從沒有這麼好過；最差，則是因為知識型的好展覽未必受歡迎。

「哆啦A夢誕生前100年特展」的展板與模型，就已吸引許多參觀者駐足留影。（本刊資料室）

觀察這幾年特展數量多了很多，一種新類型的展覽在文創概念的促產下快速增加，而且票房紅不讓，甚至蔚為特展主流。這類型展覽筆者歸之為「文創展」，即以通俗文化為主體，特別是知名的流行文化，透過創意發想與包裝加工再製的創意展，其中一大類是卡漫文創展，如「哆啦A夢」、「手塚治虫的世界特展」、「皮克斯動畫20年」、「美夢成真─迪士尼經典動畫藝術」等，這類展覽多半是由知名的卡漫、動畫或電玩所發展而來的衍生商品，包括之前筆者曾提到的「衍生展」（註3）都屬此類；另一類則是知名品牌與設計展，如法國卡地亞珠寶公司的「皇家風尚：清代宮廷與西方貴族珠寶特展」、「薇薇安．魏斯伍德的時尚生涯」、「幻羽舞影─時尚頑童高堤耶特展」等；以及另一大類以創意與創造性為基礎所生產的展覽，如「糖果天后的藝想世界」、「歡樂蛋糕城─工藝蛋糕展」、「Nathan Sawaya積木夢工場」、「立體書的異想世界」等。這些展覽隨著一些新型態的文化空間變得炙手可熱，特別是閒置空間再利用的文化特區，如華山、松菸以及高雄駁二等。這類無需動用大腦，娛樂大於學習的展覽正適合這些藝文特區輕鬆、閒散的氣氛。也正因如此這些空間受歡迎的程度遠勝博物館與美術館，展覽也是。
弱智時代文化消費的消長
日本著名趨勢專家大前研一（Kenichi Ohmae）曾出版《低IQ社會》一書（註4）形容當今的日本，將泡沫經濟破滅後日本社會的種種問題歸因於「集體智商衰退」。在書中，他指出日本進入「低智商社會」的主要表徵有三 集體不思考、集體不學習、集體不負責。他筆下的世界看來不止發生在日本，台灣亦然。根據日前文化部公布的調查結果，台灣人平均「每人每一年只看兩本書」，遠低於韓國、法國等地。低智商又不嗜讀書的風尚正蔓延全台，弱智化的現象反映的是娛樂產業的勝利，但它卻同時也是知識產業最大的殺手，展覽也深受其害。或許正是因為如此，台灣人只知有哆啦A夢，不知武丁與婦好。或許正是如此，因此出現「文創展」賣座超越「藝文展」一面倒的狀況。
沒有人不知道這是一個講求放（fun）的世代，無樂不作，亦不作無樂之事。這裡所談之事非關「流行文化」與「精英文化」的古老論戰，牽涉的是市場上的硬道理，就是投其所好，觀眾的取向可能已定位了未來台灣特展產業的方向。在精品型、知識型、成本昂貴的「藝文展」與軟性的、相對平價的「文創展」之間，中間幾近十倍數的成本差距與相對的風險承擔，很自然地將把台灣的特展拉向了市場偏好的「文創展」。在這幾篇特展觀察的文章中，每一篇所提出的論述都發現，風向偏離的角度變大、變快。大前研一對日本的觀察同樣正在台灣特展產業中發生，市場反應正告訴我們娛樂的需求遠大於知識，「軟知識」、「微道理」同樣也是今天特展的王道。
長此以往，台灣特展產業將會帶來什麼樣的改變？「文創展」數量將會越來越多，就像韓劇佔領了多數的頻道，高貴的「藝文類特展」變少甚至絕跡，或以其他變體出現，及至民眾最後只能選擇出國看展覽？這雖是半誇張式的預言，但市場趨勢已經預告了某種方向。畢竟台灣特展目前是自由經濟邏輯，民間主辦單位與一般廠商無異，誰也無須為了成就特展的理想拋棄現實的利益。武丁的挫敗無疑就是當前市場民風所致的犧牲品。有武丁為鑒，試問之後還有誰願意為文化的理想、為了堅持展覽的品質不惜賠上公司的利益？武丁對其他民間主辦單位將會帶來那些重要的啟示？又會如何改變台灣的特展樣貌值得後續關注。
文化消費化、娛樂化乃至弱智化已經發生在特展的世界。但，我們無法亦無權要求商人承擔博物館應該恪守的職責。面對這樣的世道、這樣的時代，台灣公立博物館、美術館應當是、也必須是高品質特展最後的防線，而且責無旁貸。
註1 「商王武丁與后婦好－殷商盛世文化藝術特展」，地點：國立故宮博物院文獻大樓特展廳，展期 2012.10.19-2013.02.19。
註2 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設有「歷史文物陳列館」，僅於每週三及週六09:30-16:30之間對外開放，因此，知者甚微。
註3 連俐俐， 〈消失的靈光—「衍生展覽」衍生的新問題〉 《典藏．今藝術》，246期，2013年3月，頁118-121。
註4 大前研一，《低IQ社會》，台北：商周，2010。
※延伸閱讀：
特展現代啟示錄 弔「武丁與婦好」(上)
【《典藏今藝術》2013年5月號；訂閱典藏今藝術電子版】


轉貼來源：UDN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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