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23日 星期五

我的「小丑」兄弟

【口述/金士傑;整理/朱安如】

蘭陵劇坊當年演出《荷珠新配》時合影,後排右二為金士傑,右四為李國修。(「蘭陵三十」籌委會/提供)


《荷珠新配》演出前半年,我的劇本寫了六到八成,想盡量找些好玩的演員。朋友建議我,做公開一點的audition(徵角)。李國修跟李天柱陪郭志傑來應試,在旁邊嘻嘻哈哈,跟他們隨便聊兩句,反應也很有趣。後來禁不住我們挑逗,上來試試,國修演趙旺,天柱演荷珠,演第四場……批哩啪啦,全部人笑翻了!當天晚上,我就信心滿滿地把劇本寫完了。
排那齣戲,我跟他有種相當不同的互動。我有我的喜感,他有他的,有些同、有些異,可以加在一塊兒,他吸收我、我吸收他,讓東西愈推愈猛。 
我很記得李國修說,演這齣戲,他聽見觀眾的笑聲、謝幕的掌聲,回家睡覺的時候「會偷笑」。
確實,這戲一演再演、加演不斷,他始終威風八面,太罩得住了。也出了一點過頭的事兒,像在舞台上褲子掉下來,或者一得勝,就在台上翻好幾個觔斗……還在戲劇尺度裡,但有種年輕小丑一旦當家的勢不可擋,除了一種劇場能量之外,彷彿還有種自己快失控的癲癇狀態。像道士起乩了,那個乩要不要起得無法無天?既然神明附身了,要不要就當神了?還是只是代言人?幾乎有這種態勢。想想也很自然。天底下所有小丑,大概都抵不上這種浪潮,太情不自禁,會加碼。
當然,這也說明了,那時候我們很年輕。
找到悲中有喜、喜中有悲的能力
《摘星》是他跟我共通的、相當重要的經驗。我們一起跟賴聲川做集體即興創作,共同下鄉做田野調查,跟智能障礙的孩子們做朋友。那段時間,除了創作上有快樂、寫出那些角色、提供即興素材,更重要的是,我很記得,我們跟孩子們相處之後,都在苦澀的角色身上,增加了一些喜趣。
這記錄非常重要。你沒有使悲傷的角色,淪為純悲傷而已,反而利用那悲傷,給自己一點喜趣的東西,嘲諷自己,甚至嘲諷「大人」。
你身體、說話變形,流著口水,走路一跛一顛……觀眾正要同情你,你講那些話,讓觀眾捧腹大笑。之後,國修在別的表演裡,常被我窺見《摘星》的痕跡。有個深刻的鑿痕,豐富了我們後來對於喜劇角色或悲傷角色的解釋能力,總會在悲中尋找喜、又在喜中尋找悲,同時雙向進行。
「蘭陵三十」那次相聚談到蘭陵歲月,國修最津津樂道的,是《演員實驗教室》。我是導演,擔任編劇結構,誘導他們每一個人講自己的故事,再剪接、篩選。國修是全劇壓軸演出,呈現自己是個從小害羞、躲在紙箱裡,在中華商場玩遊戲長大的孩子。
別人說:「李國修,快出來,快出來!」,他說:「我不在、我不在」。
故事開始,他用這個畫面,呈現自己是個有自閉傾向的孩子。
故事結尾,是他的父親過世,他旁觀,沒有掉下一顆眼淚。
多少年後,他不能忘記自己為何這麼閉塞、這麼躲藏,從小到大,躲著的習慣沒拿掉,連父親離開都沒掉淚。他大概極為深切的自責吧。一個從小不知道表情是什麼,就把面具戴上的孩子,這一生沒把面具摘下來過,習慣在面具後頭過日子。當有一天,父親過世了,眼淚在面具裡掉。
這齣戲每次演完,他就到後台大哭。演到一段時間,他要跟劇團請辭,說他演不下去了。
很多年後,我去看《京戲啟示錄》,我看到他把難以摘下來的面具,摘下來了。他從紙箱堆裡跳出來了,是個可以和自己相處的李國修,是個自自然然的大人了。
我始終喜歡用「小丑」來想這個人
關於這個閉塞,也可以牽扯到前面的趙旺。他讓觀眾笑翻,到他難以收拾的地步……這是閉塞的小丑,眼看自己面具要摘下來的邊緣狀態。他其實在掙扎當中。他使觀眾笑了,但還是活在面具後頭。
到《演員實驗教室》,他的自覺慢慢出現。
到跟表坊合作《圓環物語》。他在戲裡身兼數角,其中一個重要角色,演自閉的老頭,不太理小朋友,沒事突然想大便……我發現他已經不急於取悅我們了,而是很從容地取悅,收放能力愈發長進、成熟。
【完整內容請見《PAR表演藝術雜誌》2013年8月號;訂閱PAR表演藝術電子版】


轉貼來源:UDN新聞網

多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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