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4月22日 星期一

女作家的《不安全的慾望》--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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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傳來的渡船鳴笛聲
在伊斯坦堡的我無夢。
奧罕.帕慕克在《伊斯坦堡:一座城市的記憶》中曾提到,土耳其語當中有一種特殊的時態,讓人能將傳言及親眼所見的事物區分開來。你若想講述夢境,就得使用這個時態,彷彿說的一切皆為別人所見。在我讀了這本書後,伊斯坦堡成為了我的夢境,彷彿看過一遍,但又是透過他人之眼。然而等我終於到達此地,現實與夢境終於合而為一,我便丟失了夢。
伊斯坦堡和台北時差五小時。簡單換算的話,伊斯坦堡早上八點等於台北下午一點,於是同樣的作息如在台北是懶散,在伊斯坦堡卻顯得積極抖擻。就算前一天玩得再累,我每天最晚九點前也會醒來,而通常伴隨思緒清明起來的便是遠遠傳來的渡船鳴笛聲。
如果要說有什麼能將伊斯坦堡的住民連結在一起,其一便是每天定時響徹海峽兩岸的禱詞廣播,另外大概就是渡船的鳴笛聲。對當地人而言,那大概就像我們聽街道上的喇叭聲般平淡無奇,畢竟鳴笛的功用如同車輛喇叭,就是船隻間彼此招呼、警告,或者傳遞訊息的工具。又或者偶爾暗示了已經迫在眉睫的災難。但對我來說,那代表海,代表不停的往來流動,代表歷史中各種文化、商業及戰役的匯流與幻滅。
我離海最近的居住經驗在花蓮。當年我在花蓮念書,海是親近的鄰人,是生活的一部分,是任何人騎著機車都可以輕易抵達的所在。然而島國的海畢竟和夾在內陸間的海不同。島國的海開放,彷彿永遠在等待:等待新人造訪,等待故人歸來,至於另一邊的騷動總是在幾近無關的遠方。博斯普魯斯海峽卻是這裡人們共有的記憶資產,所有通過它的都會在人們腦裡留下刻痕,即便他們沒有親眼所見,都能成為共同的夢境。
「對半夜醒過來的人來說,一場遙遠而無法影響個人生活的災難就是一劑良藥。半夜醒過來的伊斯坦堡居民,多半也是數著船笛聲再度入睡。或許在夢中,他們想像自己搭船穿過濃霧,航向災難的邊緣。」
接著所有人彷彿遺忘有過這場惡夢,直到有人在平日場景回過身來說:「昨晚霧角聲把我從夢中喚醒。」
「那時我才知道,博斯普魯斯山丘上的許許多多居民在濃霧之夜被相同的夢境喚醒。」
我幾乎是為了書中這個段落來到伊斯坦堡。我想明白那是什麼樣的夢。我想感受那種存在於人與人之間更廣泛、更緊密的聯繫。然而伸手出去常常只能撫觸到陷落,就像我和情人D交往多年,他從未說過任何與愛有關的話語,唯一那次便是在我提出分手,並表示自己始終無法理解到他對未來生活的想像時,他說:「我以為,如果你愛我的話……」
你可以到很遠的地方,你可以去探索更綺麗的夢境,但更多時候,你會發現自己和他人始終不活在同一個夢裡。
在伊斯坦堡的我無夢。因為當時是秋天,我也沒機會被霧角喚醒。我的伊斯坦堡屬於白日,只有當地居民屬於黑夜中瀰漫霧氣的深海。我的災難畢竟不在這裡。
不安全的慾望
我想說一個和「茶」有關的畫面。
土耳其文的茶寫作「cay」,唸起來像「拆」字的四聲。無論餐廳、咖啡廳或小吃店,無論菜單上有沒有茶,只要你開口要,就一定喝得到。然而這些茶不見得由店家自己泡,有時他們只是打通電話,便有騎著單車的青年沿著灰石磚道飛馳而來,他單手握龍頭、單手拿個銀色或黑色托盤,上面擺滿一個個瓶狀開口鑲金邊的玻璃杯,矮小的玻璃杯,然後他停在你身旁,放下茶杯,就又轉身急駛而去。
他們總是姿態匆忙,但不侷促,甚至帶一點快樂。我不想自以為是揣測他人,畢竟在觀光大城當中,賣吃食的商家難免得取悅觀光客,也難免被迫展現愉快樣貌,但我遇到的幾位青年確實都呈現了一種伸展的自在。他們在單車上身形平衡、緩速停下,迅速但不慌張地放下杯子、簡單微笑、輕巧指了指桌面的銀色方糖罐、熟練而平滑地加速起步、俐落繞過身前幾位悠哉的行人,消失。
那甚至不是快樂或辛苦的問題,而是一種與自己及世界和解後的靜好姿容。
為了多看幾眼,我每到一個新的地方都叫茶,要是店老闆自己端出來我難免失望,但要是他拿起電話,我便忍不住地熱烈期待。然而有一次,店老闆點點頭,從冰櫃裡拿出冰涼的罐裝檸檬茶遞來,我心底於是莫名憤怒,感覺有些什麼無形的被硬生生拆毀了。
人真的很有趣,觀視靜好便以為可以擁有靜好,或至少得以掌握其中精髓,然而一旦我們採取了觀看的視角,便是以承認差異的心情在享受了。
於是靜好的姿容不在我身上,所有慾望都成為不安全的慾望。
※延伸閱讀:
‧女作家的《不安全的慾望》--一
‧女作家的《不安全的慾望》--二
‧女作家的《不安全的慾望》--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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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來源:UDN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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