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4月22日 星期一

女作家的《不安全的慾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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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魔術時刻,那瘋魔般的顏色,我也是到伊斯坦堡才真正看到。然而那時刻並非不存在於台北,只是一度不存在我的內裡、我的意識、我的時間。
時間是最困難的命題,一旦過渡了又輕鬆異常。就像王家衛的《我的藍莓夜》,與其說是一個愛情故事,不如說是時間的故事。裘.德洛和諾拉.瓊絲彼此吸引,但還不行,兩人都還被縫在上一段情傷內裡,所以諾拉.瓊絲去流浪療傷,一旦回到紐約之後,才發現一切都竟然如此輕易。幾乎荒謬地輕易。要說這趟流浪中有什麼關鍵性的經驗改變了她嗎?亦或是治好了她?我想全部都是,也全都不是。但可以確定的是,你需要經歷必要的一切,讓內心的毒素代謝轉化,成為供給你存活的另類基質,不然無論如何都無法過渡到下一階段,淪為永遠困在時間裂縫中的人。像是大衛.史崔森飾演的警長,他就是活在日日夜夜的時間迴旋中,停滯在他與瑞秋.懷茲的相愛場景中,最終也只能在同一地點求死。
諾拉.瓊絲和瑞秋.懷茲飾演的都不是少女了,但她們為愛哭泣的表情絕對是少女的,是現實生活中不再容許存在的過往少女。為死去父親哭泣的娜塔莉.波曼更是。她看穿牌桌上賭徒的心,卻看不透自己的心,看不透父親的心,而當她哭泣時,也如同那些為情所困的人回到了當初讓她們快樂的場景,或許是唯一快樂的場景。然而正因為有過那樣的快樂,她們才為了永恆的失落受苦。
想要感受少女時期的歡笑、想要回到少女時期的純潔時光,但剩下的終究是眼淚。只有眼淚提醒我們:你曾經就是青春本身。
伊斯坦堡橫跨歐亞大陸,中間隔著博斯普魯斯海峽,聽起來非常壯闊,但對當地人而言就是一條生活中的水路。有些人因為通勤得坐船東西橫越,如果度假或到較遠的離島時,則得坐船航向北方的黑海或南方的馬爾馬拉海。由於水路是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來往的船班很多。船隻構造各異,有些是艙內座位與露天座位各半,有些大船則分一樓的艙內座位與上層的露天座位,至於但即使同樣是露天座位,每艘船會搭遮棚的面積也不同。某次我坐上了一艘異常老舊的船,大部分的座位都是拉了頂篷的艙外座位,加上排排座椅彷彿一個小型劇場。船上的人都是當地居民,整體氣味非常日常而侷促,當中卻有一位包著頭巾的少女。她靠在欄杆邊,低著頭明顯在哭。那是一個日常劇場,即便幾乎聽不到哭聲,聲息仍輕易劃開了原本分布均勻的百無聊賴,將所有人的目光、聽覺與精力若有似無地集中過去。少女身邊還有一個男孩,似乎是情人,努力想要安撫,但似乎做些什麼都沒用。最後只好牽著哭不停的少女找了靠右側的一張長板凳坐下,自己也靜靜坐在一旁。
小型劇場的前方出現了小販,大家的注意力暫時被分散了。
我卻無法忘懷少女,忍不住數次偷看。少女身上的衣飾很時髦,花俏白上衣配牛仔褲,但頭上仍繫了粉色頭巾。從她和男孩的互動與身體姿態看來,惹女孩哭泣的並不是他,或許是家裡的問題。男孩時不時望向前方展現商品的小販,但嘴角始終沒有因為任何原因掀起,大部分時間就是安靜望著少女。接著他做了一個決定,起身往前走向船艙,身影消失在艙門內。
我想起自己也曾於這種日常劇場哭泣過,但當時的我獨自一人。情人C從遠方致電給我,說了一些傷人的話,自己卻渾然不知,我也說不出「你傷害了我」。於是我掛了電話,獨自在台北捷運地下街走了好長一段路,邊走邊哭,邊走邊哭,腦子裡全是說不出口的那句話。我還記得當時附近的捷運路段在施工,每次列車進站的聲音都異常巨大,震顫刮擦聲幾乎要刺壞耳膜,但我覺得不壞,反而為我提供了完美的戲劇化背景。於是我哭得更厲害了。什麼都不在乎。
當時我真心相信,那會是我一生中難得的愛情名場面。
男孩後來回來了,沒做什麼偉大的事,只是遞給少女一罐礦泉水。我突然笑了。男孩的思維或許很簡單,流了這麼多眼淚,大概也口渴,好歹補點水吧。少女接過礦泉水沒喝,繼續哭。男孩不明白的是,對於少女而言,哭泣是種場面。剛開始哭是難受,到最後想到得停止哭才更難受。少女的眼淚如同文藝創作,是出口,是逃亡,是逕自鋪排的悲傷姿態,是拒絕面對殘酷的延誤。是雙腳跺地,是假意生氣,是眼睛轉一圈古靈精怪要你稱讚。是跟你說全世界現在只有我的悲傷最重要,再給我一秒鐘,再給我一秒鐘讓全世界為我停擺。
然而名場面是這樣的,它終究會被下一個名場面取代,然後是下一個、再一個,直到你承認這些名場面全是鬧劇。男孩默默望向拿著礦泉水的少女,滿臉疑惑,只好再次抬眼看向前方的小販。此時動作誇張小販正拿著號稱風吹不滅的打火機到處揮舞。風吹不滅。是的,他的全身姿態都在如此訴說。風吹不滅。
※延伸閱讀:
‧女作家的《不安全的慾望》--一
‧女作家的《不安全的慾望》--三
‧女作家的《不安全的慾望》--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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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來源:UDN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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