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11日 星期三

求死不得的童年‧《過度教育》--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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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先生,您的女兒很有天分!」
在我滿五歲不久前,我們舉家搬遷至德國。爸爸在一家化學工廠找到一個好職務。他成了整間工廠的技術指導。
我們住進了一個頗為高尚的漂亮住宅區。這一次,我們住的屋子和隔壁棟房屋毗連,還有一座正對市區學校的小庭院。我們的地下室是與隔壁鄰居共用的。這對退休的夫妻似乎不怎麼樂見隔壁住進年紀這麼小的孩子。他們在地窖裡建造了一間原子避難室,正是對一切普遍不信任的象徵。
我和瑪麗在法國學校註冊。只要走路就可以到學校了。一出家門之後,就得朝幾公尺遠的森林走,再穿越整片森林。因為,學校就位在森林的另一邊。
媽媽每天陪我們走路上學。這片廣大的森林中,無數的樹木,以及無數森林刻意讓我們聽見的聲音,啟發了我的想像力,每一回,我總喜歡虛構出關於巫婆或鬼魂的不同故事,好自己嚇自己。
我進了一年級;瑪麗則是幼稚園中班。
德國的小學生,依照學科有不同的老師,因此,我有一位數學老師、一位德文老師、一位法文老師、一位美勞老師,還有一位歷史地理老師。對我來說,擁有這麼多位老師,是一件苦惱的事情。因為我們與他們每一人相處的時間都極短。而就算到了期末,他們對我們還是不熟,甚至有的時候還記不起我們的名字。所以,要是遇上了什麼麻煩,便不會想找任何一位老師談。
當搬家的箱子一拆,鋼琴也才剛擺進了新的遊戲間,爸爸便立刻四處替我打聽鋼琴老師,結果找到了他心目中最理想的教師人選:托能太太。
這位新老師是一位看不出年紀的老婦人,身材瘦削、駝背,還得拄著枴杖才有辦法走路。她留著鮑伯頭,而刻苦與想必不好過的日子,在她的臉上刻劃出痕跡。托能太太與姊姊,以及一隻關在籠子裡的綠色小鳥同住。她的姊姊已經是百歲人瑞了,不過身體狀況比她好得多。至於那隻小鳥,與一面鏡子,似乎是她們姊妹倆唯一的寶物。
這位婦人幾十年來,一定讓她的小小學生吃盡了苦頭。不過,當她發現一個年紀這麼小的孩子,指法竟然如此靈巧,不禁大感驚異。
每個星期六,在固定的上課時間當中,她總是不停地告訴我爸爸,我很有天賦,也擁有難得的才能,因此得好好開發,免得浪費天分。她總讓我不停地辛苦練琴,對我也不怎麼溫柔。某種古老的教育信仰認為,極端的嚴厲,是學習的最佳途徑。
托能太太出身自東歐的某所古老學校。而這所學校的教育信念是:責罰,是將有天分的人引領至成功的唯一模式。因為如此,她總是讓我覺得自己的表現從來就不夠好。
她的態度,也逐漸影響了我爸爸的態度,因此他對我的要求是越來越嚴格了。他的眼神,一天比一天陰沉且惡毒;而我,也幾乎不再有權利可以對他的命令討價還價。「閉嘴,給我彈!」成了他最愛重複掛在嘴邊的句子。他無法放過任何的不完美,以及錯誤的觸鍵,因此,我們坐在鋼琴前的時間,逐日增加。
當我們還在法國的時候,我已經幾乎每天得練習三到四個小時了;而來到德國這件事(當時我四歲半),和爸爸對我的態度愈發嚴厲,可以說是劃上了等號。就在這裡,他對於完美的要求 ── 就鋼琴的演奏而言 ── 展露無遺。而也在此一時期,他發展出的懲罰系統也更為變態。
就在我即將滿五歲的某個星期日早晨,我已經反覆練習波佐利(Pozzoli)的鋼琴練習曲接近三個小時了,但是坐在我右邊的爸爸,越來越不快。我開始覺得累,注意力也越來越難以集中。
「我警告你。我要拿一張紙記錄。要是你彈錯超過三次,而且沒有停下來改正的話,我就會用皮帶抽你三下。」
我聽了,雖然什麼也沒說,但是心裡卻大感震驚:我全身充滿恐懼;手心濕了,指頭也開始顫抖。
我試著全力集中精神,開始重新彈奏那個片段,可是,注意力全落在他手中的那張紙上。
直到現在,我仍然清楚記得那個時刻的每一分每一秒,彷彿又重回到當時。
我盡可能地好好表現,可是,就在彈奏某個小節時,我聽見了鉛筆劃過紙張的聲音。我開始緊張了。我沒聽見自己彈錯,但是爸爸顯然已經劃下第一條槓。我的注意力突然鬆懈,然後,就是第二個錯,以及第二條槓。
我受不了了。我太在意鉛筆的聲音,且對於後續的發展也感到害怕。我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彈什麼了,雖然手裡彈著,但是眼睛完全沒看譜,還不斷地以眼角餘光注意著他在鋼琴上映出的身影,好閃避他突如其來的粗暴動作。當他在紙上劃下了第三條槓之後,他平靜地從鋼琴椅上起身,接著一語不發地解開了腰間皮帶,要我到鋼琴左邊的書桌去。
「把褲子脫下來趴著。雙手貼著桌子。」
我全身僵直,一句話也不敢說。我在聽話照做的同時,因為恐懼,所以盡可能地拖延時間。我從來就沒像此時這麼害怕過。我無法不去看他的皮帶,就算是已經趴在桌上了,眼睛還是牢牢地盯住不放。
第一下,有一種撕裂開來的感覺。我可以感覺到大腿處傳來一陣劇烈且密集的燒灼痛楚。這種痛,我從來就沒有經歷過。我吃力地忍住淚水。
第二下,遠比第一下還來得刺痛──因為我的大腿已經破皮了。
我是那般注意著這種痛楚,以至於對於第三下毫無感覺。
我沒說什麼,只是默默地拉上褲子,而他則是重新穿上皮帶,然後從容地坐回鋼琴椅上。我也重新在鋼琴前坐下。
「從第二頁重新開始。」
他話一說完的同時,媽媽敲了門。
「該吃飯了。」
「席琳不吃。」
他話說著的同一時間,從椅子上站起來,還不忘惡狠狠地瞪我。
「在我吃飯的時候,你繼續練琴。等我吃完後,我們再重新彈一遍。要是我沒聽見彈琴的聲音,你就得小心了。」
※延伸閱讀:
‧求死不得的童年‧《過度教育》--一
‧求死不得的童年‧《過度教育》--二
‧求死不得的童年‧《過度教育》--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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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來源:UDN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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