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20日 星期五

日已逝傳奇藝術家石田徹也 香港舉辦回顧展

【文/楊天帥(香港《主場新聞》編輯)】

石田徹也《距離》.壓克力、木板.206☓145.6 cm.1999。c Estate of Tetsuya Ishida. 圖片提供/高古軒畫廊

推開香港高古軒大門,入目便是《Long Distance》(1999),一尾在電話亭中漂浮的海馬。海馬頭是人頭。魆黑夜中電話亭的照明猶如射燈,把光暈下的半人半妖描繪得特別寂寞。這半人半妖留著短髮,腮幫子些微鼓脹,與石田徹也(Tetsuya Ishida)極為相似。瞥眼展廳其餘十二件畫作,十有八九都是這個人物,因此大家便說:這些都是藝術家的自畫像。不過再仔細看,不僅是畫中主角,就連醫生、護士、親人、小孩都與作者長得大同小異,因此大家又說:每一個人都是藝術家本人,這些都是他自編自導自演的故事。但石田徹也本人說:「畫面裡那個男人不是我,那也不是我的自畫像。」
儘管石田徹也(Tetsuya Ishida)在生前如此堅稱,但「作者已死」,觀眾和評論家還是能夠恣意按他們的意思建構心目中的悲情故事。終章當然就是他死於平交道事故,就在31歲的大好年華,這已經是八年前的事了。又因為他的作品色調是如此晦暗,你自然不難料想,有人懷疑這是自殺。
然而我覺得不是,因為石田徹也還有整個世界等著他去用畫筆拯救。

石田徹也《超市》.壓克力、木板.103☓145.6 cm.1996。c Estate of Tetsuya Ishida. 圖片提供/高古軒畫廊

第五福龍丸事故啟發 人道關懷意識萌芽「因為是在燒津市長大,我想創作Ben Shahn為第五福龍丸事故繪畫的那種作品。」在石田徹也生前的構思筆記本中可以找到這一句話。這句話寫於大約1996年左右,那時候他22歲,剛從武藏野美術大學畢業。第五福龍丸是日本一艘遠洋鮪魚船的名字。1954年3月1日,人稱「死亡之灰」的末屑從天而降,飄落在這艘鮪魚船上。末屑具放射性,來自美國在比基尼環礁試爆氫彈。「死亡之灰」讓無線通信長久保山愛吉半年後死亡,成為人類史上首名死於氫彈的受害者。為此,美國社會現實主義藝術家班尚(Ben Shahn,1898-1969)繪畫了一系列作品 Lucky Dragon,既是對事件的批判,也是紀念。
第五福龍丸的家,就是燒津市。
班尚藉藝術介入社會的態度和他的左翼政治思想,對石田徹也有多大影響,已無從稽考。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對人類生存狀態的關懷早在小學時代已經萌芽。五年級時,石田徹也在靜岡縣的「人權漫畫」高中小學比賽中獲最優秀獎,還接受了當地報章訪問。得獎作品主題是「停止欺負弱者」。「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是他小時候常掛在口邊的話。
他的故事,是我們的自畫像
一直以來,石田徹也都是地區內的藝術神童。初中畢業時,負責老師這樣對他說:「你將來會因繪畫獲獎而成名」。他也確實是朝向這個目標出發,想要入讀高校美術系,後來上普通高校不過是為了滿足父母的期望。三年事與願違的高中生活,後來在1999年化身成描繪人物與學校合為一體的經典名作《囚人》。教育制度與社會加諸學生的壓力,也成為石田徹也作品反覆強調的母題之一。
但更常見的母題來自他畢業後的求職生活。當時日本經濟不景氣(或者說,日本這二十年來經濟從來就沒景氣過),公司無不削減人手。運氣不好的畢業生日復一日收到「不採用」通知,那不僅是生活的焦慮、期望的落空,更是人格的不斷否定。1995年,石田徹也在作品《ビアガーデン発》(自啤酒花園開出)中繪畫工薪族時,還是三人組成一架正在天空飛行的飛機;及至一年後當他畢業,作品已經變成《飛べなくなった人》(飛不了的人):人物從三個變成一個,飛機也給死死地釘在地上,變成了遊樂場的機動遊戲。求職對他的折磨,可見一斑。後來他一邊打零工維生一邊創作,生活貧苦,經濟常常只有僅夠錢買杯麵糊口的程度。有人說這是為藝術犧牲,有人說這是無奈之舉。也或許兩者兼而有之。
因為家庭反對,石田徹也沒能進入想讀的學科;因為社會環境沒能求得理想工作;又或者像展覽中的作品《超市》(1996)那樣,人手每天就像輸送帶,一件一件食物送出去,付錢,回收;又或像《健身器材》(1997),生活就像在高速跑步機上奔走,稍一放慢便被勾住,倒下,被淘汰;又或是《面試》(1998),三座顯微鏡把你逼視得低下頭來,錄不錄取已經無所謂了,只想逃離這個房間。這些都是石田徹也的故事,但也是極平凡的故事,每天、每個人都會遇上。所以,石田徹也的故事也是每個人的故事。
「人的痛、苦、悲、不安、孤獨等,都是我能夠強烈感受的東西。我想以自己的方法,把這些東西消化、再表現。」石田徹也的畫來自他的感覺,他的感覺又來自於他人。香港高古軒總監尼克.西門諾維克(Nick Simunovic)說,石田徹也的畫像既是他的自畫像,也是每個人的自畫像。我想他說得不錯。
因為是自畫像,所以你就更能理解,為什麼石田徹也的畫中,主人公總是與膠袋、顯微鏡、人造衛星、運輸帶,甚至超市冰箱的螃蟹合為一體。加拿大知名學者麥克魯漢(Marshall McLuhan)曾說:「媒體是人的延伸」。當你透過電視機耳聞目睹世界大事,攝影機就成為你的眼睛。而在石田徹也的藝術世界,不僅是媒體,所有日常生活物事都成了人體一部分。一如今天你安排了一個約會,透過智慧型手機記錄在雲端日程表上,難道雲端硬盤不就與你的腦袋無異?又或像塑膠袋,當你利用它把速食麵和便當帶回家,難道它與你的手臂、手腕、手指,不是發揮著類似功能?更別說吃進肚子的食物,將會轉化為你身體上的肌肉。當現代人手機壞掉、網路斷掉,難道不是會坐立不安,焦慮不堪,有如身體不適的病人?如果你在石田徹也的作品前,凝視那些有如妖魅的半人半機械,感到可憐、或不安、或可笑,那麼你便發現,原來我們和我們的社會,竟也是如此可憐、不安、可笑。
「最初只是自畫像。我想把懦弱可憐和不安的自己變成笑話或可笑的東西……,有時被視為嘲弄或諷刺當代人的作品。後來我不斷思索,決定把角色延伸至消費者、城市人、勞工和日本人。」畫作中的街道、學校、辦公室,都那麼眼熟。石田徹也當年下筆時,腦海大概只有日本。但這些問題顯然不是日本獨有,而是每個現代化、城市化的社會都無法避免的。
他就像一個醫生,以畫筆為我們的身體把脈。畫布即X光照片,揭露現代社會潛藏的種種問題。石田徹也以這樣的方式拯救世界。

石田徹也《面試》.壓克力、木板.103☓145.6 cm.1998。c Estate of Tetsuya Ishida. 圖片提供/高古軒畫廊

他的藝術與創作路都是獨一無二的,但永遠沒有人知道他會否成功,無論是作為一個救世主或是一個藝術家。石田徹也去世時,人們只在他身故後的錢包中找到一張一百美元鈔票。人們說,那是他終有一天要衝出日本,奔向世界的夢。很難想像有著這種夢想與理想的人會自殺。他早已超越了自己的悲傷,只是沒能超越自己的不幸,我如此想。
石田徹也遺下的筆記還有這一句話:「一筆一筆地描畫,世界便得到救贖。」他也如此相信著。
高古軒:作品稀罕,辦展難度高
「能賣的作品都賣了」,在展覽開幕前一天,香港高古軒總監西門諾維克表示。由此可見石田徹也的吸引力。
點算後得知,石田徹也短暫的職業生涯中只有186件作品,可謂相當稀罕。其中日本和田美惠畫廊(Wada Fine Arts)持有的作品為數不少。2009年末,和田美惠畫廊就曾與台北易雅居合作舉辦「Lifestyle Neo Japanesque」展覽,帶來11件石田徹也的非賣作品,連同原高史(Takafumi Hara)以及海老原靖(Yasushi Ebihara)一併展出;今年5月,和田美惠畫廊也在香港巴塞爾藝術展中舉辦石田徹也個展,向西方介紹這位已故藝術家。不過Nick表示,這次展出的作品全部來自私人收藏,與和田美惠畫廊並無合作,而且部分作品只展不售。
由高古軒舉辦的石田徹也展覽(2013年11月7日至12月21日)在香港藝術圈引起喧然大波,也讓不少喜歡石田徹也作品的民眾甚至因而首度踏足這家外國畫廊分行。很多人好奇,為甚麼高古軒會與石田徹也拉上關係?西門諾維克坦言這次展覽主要出自個人希望。
他首次看到石田徹也的作品,大概是2007年的事。由於被石田徹也的獨特筆觸與氛圍感動,他便向畫廊主人賴瑞.高古軒提出舉辦個展的提案,並獲得他的支持。然而由於石田徹也作品珍稀,從藏家手上借來畫作,並非易事。Nick說這場展覽他一共籌備了兩年,而這兩年的成果顯而易見:作品陣容中既有石田徹也繪畫過的最大幅作品《後代》(Descendant.206☓291.1 cm.1999)、也有小幅;有常見的工薪族人像,也有難得無一人物的《無題》(2004)。
儘管困難,西門諾維克表示若展覽反應良好,將來或許還有機會再於其他地方,甚至歐美繼續辦石田徹也展覽。「他在日本國外,其實不算太多人認識。如果你在街上隨便請一個人數十個日本藝術家,他們會答村上隆、草間彌生、奈良美智,但不會數到他。」「我覺得他應該要更加有名才對」,雖然作品已盡數售出,但他接著說,今後若有藏家對石田徹也作品感興趣,歡迎找高古軒代為聯絡接洽。
【《典藏今藝術》2013年12月號;訂閱典藏今藝術電子版】


轉貼來源:UDN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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