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聰威】
大學時代念的是哲學系,當時念這類跟職業技能無關的科系的朋友,都會想念個輔系或雙學位以保障未來出路,剛念大一的我也不例外,而且也算是給大人們一個交代,於是我就先去修了好幾個學分的法律系課程。不用說,以前修過的那些民法總則、刑法總則、憲法概論什麼的,如今一概已經歸還天庭,反正我當時也學得很糟就是了,腦子完全不行。
不過最近反核行動轉趨熱烈之際,我倒想起從憲法課堂上聽來的一點內容。如果沒記錯,然後請讓我用白話文來說,憲法老師的意思大概是這樣:立法院負責立法,會訂定各式各樣的法律,絕大部分的法律公布實施之後,萬一發現出差錯了,都可以再透過立法的方式來修改或廢除,時間或長或短但總是可以解決這個法律帶來的問題。只有極少數的例外不行,比方說立法建核電廠就是一種,這種法律訂定了一旦公布實施,就不可能挽回,在我們可見的未來裡,同樣發現出了差錯,立委諸公趕忙再立法把核電廠給廢了也沒用,因為核廢料的放射性會傷害人體和自然環境,要千年萬年才會衰變消失,而且目前又沒有最終處置的好方法,勢必持續遺留給子孫巨大的威脅,也就是說這是一項「無可逆轉」的法律,如果用文學性的說法來說,這情形就像是瓜地馬拉小說家Augusto Monterroso著名的極短篇:「當他醒來的時候,恐龍還在那裡。」
那麼可想而知,要訂定類似「無可逆轉」的法律一定要比其他法律更慎重1,000倍也不為過吧,我所學有限,有關法律的事情僅知於此,接下來該怎麼做我也不知道,但是如您所知,如今「無可逆轉」的法律跟恐龍一樣還是在那裡,而台灣都已經蓋到核四廠了,人造災難的因子早就深深地埋入台灣這塊土地、飄浮在空氣、滲透到水、花朵、身體裡了,我們所面臨的事情變得很簡單:「我們遲早會被自己毀滅,只是時間長短和規模大小的問題而已。」再悲觀一點想,我們甚至已經失去了談論反核與擁核的權利了,只剩下如何向孩子們道歉,和救救他們的義務而已。
今年我去參加了最多人的那一場反核大遊行,說起來不好意思,我只在大學時代參加過一次政治性質的大遊行,或許是因為我從最底層的地方,就不相信任何政府會抱持著善意去傾聽一般人的意見。(若有,也只是個別公務員的好心腸而已)
走到半路休息的時候,導演朋友遞來一把白傘,說希望文藝界的同伴們能簽名表示支持反核,我跟一群作家朋友都簽了,別人怎麼樣我不清楚,我只懂得一般的反核、擁核觀點,再經過常識性的思考後,便決定採取了這一邊的立場,您不一定同意,但難道您對靠民主制度投票、政黨政治、專業官僚也沒辦法解決的公共事務不會感到絕望嗎?
朋友們帶了年幼的孩子來一起遊行,孩子當然什麼也不懂,只是跟著爸媽來湊熱鬧,等一下要一起去吃冰,我一邊戒慎恐懼地幫忙推嬰兒車,一邊覺得抱歉:「我們做壞掉的事情得依賴你們來承受和收拾了,真的很遺憾,我們為你們留下了一個無可逆轉的前災難世界。」
◎本文作者簡介
王聰威
小說家、現任聯合文學總編輯。1972年生,台大哲學系、台大藝術史研究所。曾任台灣明報周刊副總編輯、marie claire執行副總編輯、FHM副總編輯。曾獲巫永福文學獎、中時開卷好書獎、台北國際書展大獎決選、金鼎獎入圍、台灣文學獎金典獎入圍、宗教文學獎、台灣文學獎、打狗文學獎、棒球小說獎等。著有《作家日常》、《師身》、《戀人曾經飛過》、《濱線女兒──哈瑪星思戀起》、《複島》、《稍縱即逝的印象》、《中山北路行七擺》、《台北不在場證明事件簿》等。
【完整內容請見《聯合文學》七月號345期;訂閱聯合文學電子版】
轉貼來源:UDN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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