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9月4日 星期三

專欄/昨天的庭院

【作者/周芬伶】
「庭院是天空的河流」,剛讀完波赫士這詩句,把書頁摺角,沒想到天空的河流全倒進庭院裡。
蘇力颱風來襲,半夜被強風暴雨驚醒,不,應該說被驚懼的貓叫聲吵醒,或者兩者互為因果,我這兒在荒野之中的老屋,與風雨只有一窗之隔,特別有臨場感。美麗清靈的庭院完全變了樣,天空變得猙獰張狂,樹木彎腰,暴雨有如河流暴漲,屋子撐了兩三小時進水了,屋頂狂漏雨,我沒臉盆,只好拿幾個大鍋接著,這裡都是木頭地板泡不得水。
接著就停電,天都還沒亮呢,天空的河流將我籠罩在全黑中,我的電腦斷線,還好有手機,黑暗中只有LED藍光熒熒亮著,今夜有多少人低頭靠著藍光與外界交通:基隆暴風十五級,台北十一級,梧棲十一級,我這裡靠梧棲,那也是十一級。
多年前的夜晚,剛從美國回來,忘記颱風的可畏,夜裡還帶著孩子外出,結果被困在離家不遠的商店前,母子緊抱縮蹲在柱子旁,那晚的風是十二級,十二級風可掀起屋頂與雨遮,拔起樹幹,人站不直無法行走,街上一個人都沒有,天空之河殘暴無情,不斷捲起招牌與屋頂,飛沙與石棉瓦、垃圾齊飛,還有機車、腳踏車的零件……總總不可思議的物件,強要行走一定被亂石打死,我們躲無可躲,今夜是不是就蹲在這裡,直至被天空之河捲走?
不知過了多久,神奇地駛過一輛計程車,我不要命地大喊攔住車,好心的司機載我們回到家。我一身濕淋淋訴說暴風雨的可怕,家人冷淡地回:「哦。」我住嘴沉默往心裡說,他不懂,說了也不懂,什麼叫做來日大難口乾舌燥,不就是說了又說,沒人聽懂嗎?不懂狂風如何可怕,浩劫如何難熬,而我也無法用語言訴說那完整過程。
我完全懂得颱風的可怖,天災的可怖,老天要變臉,人完全無法與之匹敵。
蘇力在近午時出海,出門看滿地的落葉與樹幹,許多大腿粗的樹幹掉到樹籬笆與路上,有小樹那麼大,我拖不動,這幕景象令人想到末日。
末日也不過是這樣,或者我不懂,因為未曾經歷的無法訴說,真經歷了語言也無法訴說,那歷史上的洪水傳說,不也沒人說得清。
昨天的庭院還是明媚可人,天空之河倒出粉藍的蒼穹與粉白的雲朵,還有一籃一籃的星星。
今天的庭院是樹的墳場,滿目殘敗,行走其中,有種心痛,斷裂的都是大樹,有的還連根拔起,只有小樹躲在大樹下,得以無災無難,醫務室前的粉撲花居然無恙,還冒出幾個桃紅的小粉撲,明天就變大粉撲了。
明天的庭院將忘記今天的庭院,回到昨天的面貌,而我的心更痛了,誰來記住這一切呢?
◎作者簡介
周芬伶
政大中文系畢業,東海大學中文研究所碩士。現任教於東海大學中文系。著有散文集《絕美》、《熱夜》、《戀物人語》、《汝色》、《周芬伶精選集》、《青春一條街》、《蘭花辭──物與詞的狂想》、《雜種》等;小說《妹妹向左轉》、《世界是薔薇的》、《影子情人》、《粉紅樓窗》等;少年小說《藍裙子上的星星》、《小華麗在華麗小鎮》等,曾被改拍為電視連續劇。散文集《花房之歌》榮獲中山文藝獎。
【完整內容請見《聯合文學》九月號347期;訂閱聯合文學電子版】


轉貼來源:UDN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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