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維建談趙無極：看趙老師的藝術，也要看他的人生(下)

【文／林亞偉】
林風眠：「回頭看中國！」
林風眠在杭州藝專，一直鼓勵學生從大自然找靈感，如果每個人都是臨摹，是不會出來趙無極、吳冠中、朱德群這群優秀的學生。趙老師說：「林先生就是不准學生臨摹，你畫老師的作品，你不會超越老師的。但是同時，林先生與吳先生（吳大羽）非常講究基本功的，他們要求，基礎功夫要好到一定的程度才能走抽象，不然都是空的！那時候，杭州藝專下午5點關門，趙老師他們為了畫素描，還會偷偷拿了小石頭卡住窗戶，晚上點蠟蠋回教室畫！這就是杭州藝專的學風。
他一直記得有一次國畫課，當時潘天壽老師要他們臨摹四王，趙老師就把宣紙一鋪，畫了座大山、兩棵草就交卷了，潘天壽氣死了！直說這個學生忤逆，要開除！還是林風眠與吳大羽先生求情，說這是我們美院最好的學生，開除就沒了。
談到杭州美院，趙老師最尊崇林風眠院長，他從來不直呼林風眠其名，一定叫林先生。趙老師當年是林風眠最得意的學生之一，他都還記得出國前，林風眠告誡他：「無極啊！你去外面鍍一層金就快回來，我在這裡幫你留一個位置。外國人你搞不定啊！」趙老師說，他1948年到巴黎，還不到一個月，就與熊秉明一起去一場阿根廷使館辦的比賽，台上有一位舞者模特兒，台下的人比賽畫畫，每個人拿號碼牌。趙老師說他一句法文都聽不懂，結果台上第一名是79號，他法文數字當然也聽不懂，還是熊秉明把他的手高高舉起的。
他到巴黎後，每天都去美術館，待到美術館關了才離開，差不多有一年半都是這樣的作息。趙老師他開始受到畢卡索、莫內、雷諾瓦吸引，這一段時間他一直看這些大師的畫，最後，他到瑞士，克利（Paul Klee）吸引了他。他還寄了照片，寫信給林風眠先生。「老師你看，我現在的畫，已經不像中國人的畫！」林先生寫信告訴趙老師：「你如果身為中國人，畫的一點中國味道都沒有，你不可能在法國留得下來！」林風眠不斷提醒趙老師：回頭看中國的文化底蘊，回頭看中國的藝術元素，帶到西洋的抽象裡。因為林風眠這樣子教訓他，他才找出中國青銅器上的銘文，有了之後的甲骨文時期創作。
空靈，來自失去美琴的痛

在台北國貿大樓世貿聯誼社，也曾展示過馬維建私人收藏的趙無極三聯作。（攝影／陳俊銘）

從1953年開始，趙老師把青銅器上的銘文帶到西方油畫裡，但當他技巧掌握到極致，他就不願意再畫了。1960年代開始，趙老師的狂草時期出現了，是他的壯年時期，大尺幅的雄渾作品出現了，他希望用狂草時期的作品，打入美國的抽象。當時他與美國畫商庫茲（Samuel Kootz）簽約。這時候是趙老師第一段婚姻結束，他在香港認識了第二任妻子美琴（陳美琴），從1958年結婚到1972年美琴離世，這段時間是趙老師最甜蜜的一段時間，我相信美琴是趙老師他最深愛的妻子。她的過世，讓趙老師痛不欲生，講到這段，他自己都非常痛苦。在巴黎趙老師舊家的花園裡，到現在還擺滿了美琴親手做的雕塑。
那一段時間，趙老師真的很痛苦，我可以從作品看得出來。在1970年代初開始，美琴生重病後，他把所有東西都放空了。他很多的作品，幾乎是沒有結構，只有顏色。從1970年代到他最後的創作，就是趙老師的空靈時期。因為美琴的離去，趙老師的心好像被挖掉了，他的作品裡，不再見到中國山水很結實的結構，空了。當然，很多藝評認為作品裡是「氣」的流動，但我覺得，這是趙老師透過作品，傳達出真的是痛的感受。以我來看，特別在1969、1970年這兩年趙老師的作品，看起來很不快樂，我們看到作品都覺得有壓力。看趙老師的藝術，也要看他的生平，結合在一起match，就看得懂了。
留名美術史
而第三任妻子梵思娃，她一直盡心盡力照顧趙老師，她也知道趙老師對美琴的用情之深，她不管雙方結婚前是怎麼樣的，她一點兒都不吃醋。趙老師與梵思娃也是伉儷情深，我好幾次看他們的互動，對梵思娃來說，趙老師就像個大頑童，她溺愛著他。有一次我們在巴黎中國餐廳吃飯，一進門，趙老師看到桌上插的玫瑰花，很開心地拿一枝出來給梵思娃，那種自然間流露的相愛相惜，真的很甜蜜。今天來看趙老師能在美術史留名，梵思娃是功不可沒的。我覺得有幾點是趙老師相比其他藝術家成功的關鍵：一、他有非常優渥的環境，供他發揮。二、他最好的朋友，就是貝聿銘。貝聿銘老師設計的重要建築，往往要求有趙無極老師的作品搭配。三、第三位夫人梵思娃的推廣，她是藝術史學者，也曾跟趙老師一起回杭州美院客座教學，擔任策展人、曾任美術館館長，她懂得趙老師的創作。當然，最重要的是趙老師自己的努力，才能成就今天的地位。
以前趙老師身體好的時候，大概每兩周到一個月，他早上起床（我是下午）就會撥電話給我，有時候聊5分鐘，有時候一談就是1小時，天南地北地聊。我打過去，趙老師佣人一聽到我的聲音，「喔，Victor！」就直接轉給趙老師了。我跟他像忘年之交，真的很奇妙，什麼都能聊，他什麼都跟我講。我祖母92歲，她也見過趙老師，趙老師走了她很難過，她說要疊錫箔燒給趙老師。祖母說：「你收的作品現在這麼值錢，全部是趙老師賞飯給你吃。」
生前最大心願：進故宮展覽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趙老師生前最大的願望，他希望能進故宮展覽，趙老師在全球各大美術館都展覽，只可惜台北故宮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展出的都是已逝的藝術家作品，或許等之後，我再來與趙夫人討論這件事情，為趙老師爭取在故宮展覽的機會。我覺得能與趙老師結識又有機會收藏，真的是緣分，對趙老師很奇特，我覺得我可以走進他的心裡，從一幅畫裡，我好像可以讀得出他那天下筆時的心情，作畫的心理，這真的很奇妙。我開始喜歡林風眠的作品是在1991年，但林風眠先生1991年過世，我沒有機會能認識他。趙老師是華人最重要的藝術家，我能與他有這個緣分，在過去十幾年成為莫逆，領略趙老師的為人風範，收藏他的藝術創作，我的心中充滿感念。
※延伸閱讀：
馬維建談趙無極：看趙老師的藝術，也要看他的人生(上)
【《典藏投資》2013年5月號；訂閱典藏投資電子版】


轉貼來源：UDN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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