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22日 星期五

替代性的文藝與傳媒系統可能否?——從反媒體壟斷運動談起

【文/王嘉驥】
從反媒體壟斷運動談起

策展人暨藝評家 王嘉驥

反媒體壟斷的訴求,近來在台灣似有演變為一股自覺運動的趨勢。文化界和學術界的知識份子,乃至於莘莘學子,紛紛加入這個行列。眼前,相較於政治力和資本家的金權,反壟斷的勢力儘管仍然微小單薄,如果能夠持續形成一股涓涓不斷的長流細水,發展為長期性的組織運作,這應是台灣之福。
已故的英國左派評論家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 1921-1988),一直是我心儀的文化英雄。早在1961年時,響應當時英國傳播(communications)媒體因為缺失,遭到濫用,造成文化扭曲,所引發的激烈抗爭運動,他曾經撰寫深刻的專文。威廉斯指出,討論一個社會的傳播或文化,不可能不終極地討論到「權力」,尤其是「既有體制」(established institutions)和「金錢」的力量。(註)50多個年頭過去,台灣今日在惡質的傳播環境下,人們忍受的仍是這兩項最自私的壟斷勢力。
「既有體制」指的是政治上的威權和父權結構;「金錢」則是惟利是圖的「商業主義」(commercialism)。政治權力也罷,金權勢力也罷,兩者都是由上而下的控制模式。聽起來也許太過理想化,但威廉斯堅信,民主制度下的「傳播」應該屬於全體社會共有,不應該由少數的權力者壟斷,也不應該淪為商品行銷掛帥的廣告宣傳。他寫道:「民主體制的基礎在於一般民眾應有自己的控制權,而不該淪為任何人的標的物(targets)。」因此,他主張應該找到一種可以對立於商業主義和國家控制的傳播系統。於是,他提出了一套由下而上的制度運作。為了讓文化和傳播真正屬於社會所有的人,他認為應該分散傳播的控制權,同時,打開各種參與的管道,擺脫國家思惟,放棄以國家作為唯一的理想。
對威廉斯而言,更應該思考的是,傳播作為表達的媒介,能否真正為大眾所擁有?一如寫作者擁有自己的打字機,畫家擁有自己的畫筆和畫布,使他們在揮灑的同時,也能被大眾看見。對於此一替代性的「社會主義」方案,英國同樣知名的左派文論家伊格頓(Terry Eagleton, 1943-),在他2011年的新書《為什麼馬克斯是對的》(Why Marx Was Right)當中,重新加以引用,認為可以導正資本主義以商業和盈利(profit)為目的的缺失和偏差。
伊格頓將「傳媒公有化」的概念進一步落實並描述。他重申威廉斯的方案,認同文藝(arts)和傳媒(media)應該拒絕國家對其內容的控制,以及以牟利為動機的宰制方式。相反地,積極的創作者應該掌控自己傳播的媒介和內容。他具體建議,文藝和傳媒的實體「機構」,包括廣播電台、音樂廳、電視網、劇場、報社等等,都可以透過不同的運作形式,化為「公有」(public ownership);同時,其營運管理則是透過民主程序選出,分由公眾的成員、傳媒界的代表或文藝團體共同組成。而且,這樣的任命必須在國家體制之外獨立運作,能夠向公眾負責;除了提供公共資源的贊助,也能夠將社會共有的設施資源,「租賃」(leasing)給獨立的創作實踐者,或是以民主自治形態建立起來的公司,譬如演員、新聞專業人員、音樂家等等團體。這樣的話,這些獨立的創作者,就能夠免遭國家箝制,亦不受市場扭曲壓迫。
伊格頓還指出,資本主義下的傳媒對於有難度、有爭議,或有創造性的一些作品,往往避之唯恐不及,因為不利於盈利。也因此,他們往往將就一些庸俗、煽情,以及預設偏見的製作。伊格頓認為,社會主義的「參與式經濟」模式(participatory economics)要比市場導向的製作,來得更好。「通俗」也能深具專業水準,但又不吊書袋。然而,眼前我們在資本主義的市場邏輯之下,通俗往往意味著垃圾(junk)或媚俗(kitsch),觀眾反而受之綁架。伊格頓這些分析,何嘗不是今日台灣舉目可見的傳媒現實?羶色腥的挑逗和聳動,欠缺理性的情緒或身體煽動,粗製濫造的三流綜藝,或是政論名嘴信口開河的脫口秀,無一不是在商業消費的廉價暴利迴圈中來回往復。
傳媒因為被政治權力和資本家的金錢利益壟斷,社會隨之扭曲,人的價值觀更受綁架。如此,這個社會整體的文化不但瀕臨危機,其文藝成就又如何指望高度?在我憂心忡忡地看來,台灣社會眼前的政治與傳媒亂象,所導致的價值錯亂與低落,已經快速地造成家庭、學校和社會教育難以維續,遑論文化價值與文藝的創造。
註 本文有關威廉斯的引文,參閱Raymond Williams, “Communications and Community,” in Resources of Hope (London & New York: Verso), 1989, pp. 19-31.
【《典藏今藝術》2013年3月號;訂閱典藏今藝術電子版】


轉貼來源:UDN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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