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千惠】
一、 有關當代水墨的四種論述態度
從1980年代以來,傳統媒介中的水墨,便面對了文化視域和論述演練的課題。此議題潛行30年,在2010年代呈現論述上的春秋割據期。
在理論與實踐的應合上,從1980至2010年代,兩岸三地在水墨藝術和其論述領域,目前大約出現四種介於傳統主義和現代主義之間的態度:文化復興論者、媒介保存論者、跨域折衷論者、生存主義論者。
「文化復興論者」多主張回歸古典,維繫傳統文脈,以傳承本土文化精神,因之,亦把「水墨藝術」視為一種具民族性的特殊材質,或是一種具民族性的生活哲學。在這界定領域,「水墨藝術」的文化復興,並非指中式的風俗畫再現,而是訴諸中式的思哲精神,把「水墨藝術」作為一種具表徵性的、形而上的、介於物質與非物質性的文化型態。
「媒介保存論者」不在於「水墨」中尋找人與自然萬物間的意境,而是把「水墨」的筆意和墨色使用視為一種「線性」與「造形」的視覺語言。在這界定領域,「水墨藝術」是作為一種具語言性的文化形態,它恪守的是筆墨語言的問題。在當代性上,「媒介保存論者」認為「水墨藝術精神」可以由出世轉為入世,都會生活、工業化景觀皆可入畫。在山水意境遠去,紅塵現世躍然紙上中,顯示當世景觀。
「跨域折衷論者」開放「筆和墨」的器形圈限,接受用各種不同媒介來呈現概念中的水墨藝術世界。無論是使用多媒材、新影像、電腦、裝置等等,只要其表述的是一種中國式的哲思和景觀,如陰陽五行的元素表徵、玄佛影響下的生命觀、無常人生、世外桃源、煙雲江山等中國式文化氣氛或文化議題。在這界定領域,「水墨藝術」是作為一種具概念性的文化形態,它恪守的是文化藝術概念的問題。
在藝術作為一種調解與沉思下,「存在主義論者」視水墨藝術的生產過程、行為、目的,乃在於解決藝術家無法面對現實困境的一種精神寄託。其創作過程和美學立論,是建立在「藝術作為一種精神醫療或超越現實障礙」的表述上。在這界定領域,「水墨藝術」是作為一種遁世、抗世的生活形態,它遵守的是藝術行為和表現過程的問題。其「當代性」是建立在現代主義個人存在狀況的回應上。
前三種屬於保守的態度,與文化論述和形式美學有關,而第四種則與個人創作時的存在境況有關。從這四大文化論述方向集合出的論點,我們可以看到目前當代水墨的文化疆域。然而,因區域性的關係,這四大文化論述中亦出現地域性的意識型態發展。(註1)以下以台灣地區為例。
二、 尋找台灣藝術「水土之爭」的原生思想
在台灣,自1980年代中期以來,因區域本土意識之強勢,不僅「抽象水墨」一度被視為「無根」的畫群,水墨論述者也很容易被本土論者歸為「具大中國情結」。因之,所謂台灣本土水墨,多放在內容表現上,以風土民情等具象景觀為識別,或是找出與一種現代性,作為區域性的界分。(註2)
以戰後台灣水墨發展來說,1950至1960年代是以「抽象水墨」為代表;1970至1980年代是以「鄉土水墨」為代表;1990年代則以「新文人畫」為代表。當1990年代中國出現「實驗水墨」時,台灣藝壇的水墨論述者已鮮見。(註3)在1997至1998年帝門藝術基金會的台灣藝評文選三大類中,水墨論述已然淪陷。此後,在水墨策展論述上,「台灣水墨」的「台灣性」之考量,往往多設定在藝術家的旅台、台籍身分和南島人文景觀上,或是有別於傳統的個人形式風格之選樣。2000年代,水墨論述在台灣已明顯式微,而在台灣當代藝壇,水墨創作多變成保障性的弱勢畫種。隨著2010年代中港地區力探「水墨新思維」之可能作為,台灣水墨議題亦再度被注視。
在隨波跟進之前,個人以為台灣現代水墨和台灣當代本土藝術,在過去以政治意識為論述下,尚有美學意識需要重新探討和補充,才不會每每以斷代性的姿態,切割地區藝術發展的思潮。回歸到文化本質的角度,再審視台灣解嚴之後的1990年代前期的「水墨藝術」和「本土藝術」之消長問題,個人認為是二條「淮南文化路線」的美學之爭,也是一場庶民藝術搏倒文人藝術的文化行動。
台灣當代藝術發展,有純藝術和俗藝術之別,前者為菁英文化,後者為通俗文化。走出西方論述和政治意識的陰影,台灣藝術中所強調的本土文化符碼,除了地理人文景觀外,其來自庶民信仰、生活、人際社會、生命觀、生存觀的「本土意識」,亦被當作「群體性」的總質文化氣質。是故,此總質文化氣質的原生思想來源,便值得再尋找與鑑識。
在中國社會文化史和藝術思想史中,屬於文士生活文化的水墨藝術和屬於普羅生活文化的通俗藝術,其並存年代是兩漢過渡時期,也正是「淮南思維」興盛之世。漢文化的「淮南思維」乃奠定了「中國性」的文化態度。不管南遷或西移,在陳述華人文化本源的特質中,事實上,也多以「淮南思維」為基架。(註4)
「淮南思維」,可謂為當代文化思想最常見的雜家,用現代話形容,就是多元主義。它不僅提供神話和神仙學,連當代人所熱中的中藥、食補、養生學、面相、地理水土等內容也具備書中。對視覺藝術世界的無形影響,「淮南思維」亦出現兩條路線。往形而上發展,形成了水墨世界的玄思領域。在訴諸中式的思哲精神下,「水墨世界」乃被作為一種具表徵性的、形而上的、介於物質與非物質性的文化型態。
「淮南思維」往形而下發展,走出抽象審美經驗的感知交流,亦在民間社會和民俗信仰產生一種文化傳承。在當代藝術領域,許多中國式的後現代藝術表現,便大量使用方術、符咒、風水、卜卦算命等道術文化材料。直至近年,許多觀念行為藝術家,或有志於東方符碼與文化煉金學的藝術家,也都傾向於「淮南鴻烈式」的表現。在台灣,淮南思想更是民間生活的一部分。當代台灣藝術家以民間、民俗等生活事物為創作元素,以廟口文化、戲曲故事為本土表徵,均發展出漢籍書冊內容在地化的表現。
由這文化底蘊的角度看,台灣戰後二個美術運動,可以說是美學意識上的一種「水土之爭」。此「水土之爭」影響了台灣當代藝術的發展趨向。是故,從上述四種論述可兼論到「台灣水墨藝術的當代性」,但卻無法用來說明「台灣當代藝術的區域性」。無論台灣的近代、現代或當代藝術,只有在回歸到其文化基因和美學意識的此起彼落上,才能看到同質性與差異性的幻化過程。
※延伸閱讀:
水土之爭 重探台灣水墨藝術和本土藝術的美學意識(下)
【《典藏今藝術》2013年5月號;訂閱典藏今藝術電子版】
轉貼來源:UDN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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