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陳宛茜】
文學跨界,跨到了誰的界?
音樂流盪,酒香輕溢。台北未到午夜,「午夜巴黎」已在牯嶺街某棟老房子悄悄復活。斑駁牆上流動巴黎光影,一名女子獨自起舞,喃喃訴說對巴黎的愛恨纏綿。吧台擺滿甜點美酒,熱愛文學的蛋糕師傅,依據小說中的喜怒哀樂製作一款同名蛋糕。嘗一口吧,他說,這是文學的味道。
這是一人、南方家園、逗點文創結社等三家獨立出版社,為「午夜巴黎」出版計畫舉辦的新書預購派對。他們將陸續出版在伍迪.艾倫電影「午夜巴黎」出現的文學人物作品,包括海明威《我們的時代》、費茲傑羅《富家子》…等作品。派對上有電影、音樂、食物,挑動觀眾的眼睛、耳朵與味蕾,來吧,來到文學的世界。
在海明威他們的時代,讀者用文字餵飽了眼睛、耳朵與味蕾。在被各種螢幕掌控的我們的時代,則必須以美食、音樂和影像為餌,引誘觀眾「重返文學與藝術的美好時代」。「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英國文豪狄更斯如此形容法國大革命時代的巴黎。這句話用來形容這一年的台灣文學,沒人會反對。
這是最壞的時代。紙本出版正緩慢崩解,電子書卻還未成氣候。今年書市不論是東洋西洋,大咖或新秀,銷售皆一片慘澹。許多出版業者在臉書上問:「讀者哪裡去了? 」這也是最好的時代。今年,以文學、書籍為主題的活動,在台灣各角落百花齊放、爭奇鬥豔,熱熱鬧鬧一整年。
一開年,台北國際書展便辦了場「萬人遛書」嘉年華。該活動概念源自加拿大藝術家凱莉.史密斯,鼓勵讀者發揮創意改造書的功用,比方把書當成寵物帶出門「遛書」,希望讀者在改造書的過程中,重新發掘書的價值。到了台灣,「遛書」更像是以書為主題的大型cosplay,參加者花盡心思將書穿在身上、或是扮裝成書中主角,在紅毯上走秀。
八月,趨勢教育基金會在剝皮寮策畫「玩藝文學節:疆界之外」,邀請十位新世代作家,與十位新銳藝術家跨界合作。藝術家以作家的文字為文本,發想創作錄像、畫作、攝影、裝置藝術等作品。趨勢執行長陳怡蓁表示,希望藉此讓藝術與文學跨界、互相激盪。九月,更盛大的文學嘉年華「華文朗讀節」
在台北、高雄兩地登場。這次文學從「藝術」跨界到「聲音」,邀請上百位作家、明星、歌手朗讀書籍,為文學獻聲。該活動打造台灣首座「朗讀劇場」,以書本為舞台造型,朗讀者宛如立於一本打開的大書之上,此外更設計一張巨大的文學餐桌,讓書本躺在閃亮的餐盤上,芳香誘人。
作家是寂寞的行業,但台灣作家可不寂寞。北中南大大小小文學節、詩歌節、書店創意展??台灣作家今年真忙,但忙的不是創作,而是「跨界」。
「跨界」絕對是文學界最閃亮最耀眼的關鍵詞,頻繁地出現於各種與文學相關的文宣與新聞報導中。就連文化部也在八月推出「文化部補助文學『跨界』推廣徵選作業」,目的是「促增國人親近文學作品,擴大養成文學閱讀人口」。
台灣文學創作力明顯衰退,文學活動能量卻旺到不行。這個充滿諷刺的現象背後隱藏的是從官方、作家到策展人的一種集體不信任感──對文學不信任、對文字不信任。「跨界」正是對文學的不信任。因為不信任光憑文字的力量,便可滿足讀者眼耳鼻喉舌的所有想像,所以我們需要影像、聲音、味道、表演藝術、視覺藝術…我們需要把文字化為圖像、把抽象變成具體、再把想像力變成欲望。
為什麼要跨界?文學的界線在那裡?活動主辦者心知肚明,跨界美其名是「打破界線」,真正目的是越過文學這座寂寞荒原,到更熱鬧的地方尋找讀者。
但是,跨出了這一步,究竟是把讀者拉回文學這一邊,還是把作家推向另一邊?文學「跨界」,究竟是誰跨了誰的界?這一年走馬燈式的文學嘉年華,投射著台灣作家對「讀者不見了」的焦慮。而活動能量與創作能量的不成正比,似乎也再度驗證了:有力量的文學,無法在「不甘寂寞」的狀態下產生。
美國重量級小說家強納森.法蘭岑代表作《修正》搬上大小螢幕皆流產,跨界失敗。法蘭岑反而欣慰:「『修正』先擊敗電影界再擊敗電視圈,我覺得非常光榮。」並說自己「傾向於創作只能透過書本來體驗的小說。」
大陸作家郭敬明「跨界」作導演,將作品「小時代」搬上銀幕撼動一個世代;接著他被北大教授張頤武拿來與張愛玲、王安憶並列,又再度撼動一整個文壇。掌握影像力量如他,來台時卻誠懇表示,作家最大的挑戰,是「寫出一本無法讓影視改編的小說」。郭敬明備受爭議,但不可否認,他的作品影響了新一代讀者,而這股力量的源頭是文字,不是電影。
跨界之前,請先相信,文學單純而龐大的力量。
◎作者簡介
陳宛茜
台大歷史糸畢業,英國倫敦大學瑪麗女皇學院城市文化研究碩士,任職聯合報藝文線記者。
【完整內容請見《聯合文學》十二月號350期;訂閱聯合文學電子版】
轉貼來源:UDN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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