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死不得的童年‧《過度教育》－－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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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迷惘，心裡也好激動。我試著平復心情，可就是辦不到。腦中一片混亂。為什麼會這樣呢？我究竟怎麼了？那個在法國時，會帶我和我的娃娃席多妮去公園玩，還會推我盪鞦韆的爸爸，怎麼會如此傷害我呢？為什麼他不讓我吃飯呢？接下來的下午會發生什麼事呢？他是否不愛我了？他還會再這樣打我嗎？
我整個人已經嚇壞了，完全沒辦法思考。此時，我彷彿預見這才只是個開端，而自己的人生也將永遠改變。我慌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我得重新找回爸爸對我的愛才行。得讓他重新對我微笑，並且原諒我。我別無選擇了。
我於是從鋼琴椅上下來，打開了遊戲間的門。我聽見爸爸、媽媽和瑪麗在廚房用餐的聲音。我聽見刀叉碰撞著餐盤，還聽見他們彷彿當沒我這個人一般地談天。
於是，我以狗爬式爬過走廊，來到廚房門前。
「爸爸，請你原諒我。原諒我彈得不好。求求你，爸爸，和我回去吧，我保證一定會好好彈的。」
此時，我對吃東西這回事已經不感興趣了。我只在乎爸爸原不原諒我，並且不再生我的氣。我要他繼續愛我。
我依然跪趴著，不停地流淚。
媽媽和妹妹什麼也沒說。
「給我立刻回遊戲間去。我數到三。一、二、三。」
他猛然站起來。媽媽拉住了他的手臂。
「好，我走，我走。別打我。」我邊說邊以手護住頭部，以防萬一。
我快步回到遊戲間，並且關上了門。
我知道剛剛我已失去了爸爸，以及他對我的愛；我也逐漸察覺自己對於往後的日子感到害怕，也意識到自己隨時都可能死去──不是在此時，就是在任何其他時刻。
焦慮而死；疼痛而死；因棍棒拳腳而死。
雖然只是以皮帶抽了三下，但這三下，已使我的人生全然失序。
3、沉默中的學習
這場意外的事件，為我的天真無邪劃下了句點。我的人生變得越來越沉重。我懷抱著對於再次挨揍的恐懼，度過了一天又一天，而死亡的焦慮，也開始占據了我的心頭。從此，每晚，我會做著同一個惡夢。我夢見自己躺在床上，幾隻不懷好意的紅毛猩猩朝我走來，想綁架我。儘管我試著逃跑，卻沒辦法爬樓梯或是走路，彷彿身體已經癱瘓。就在牠們即將成功抓住我的同時，我便制式化地驚醒。顯然爸爸對我展現的野蠻暴力，已經銘印在我的潛意識最深處了。
學校裡大部分的同學，背景都相當顯赫。因為把孩子送進法國學校，是件值得誇耀的事情。由於我完全不會說德語，因此有些受到冷落，也沒有什麼朋友。學校老師並不怎麼認識我。每當課程一結束，他們便轉過身子，往別的課堂去。沒有人在意我，我也只是當個好學生，並且對於家裡發生的事情絕口不提。
就在我失去希望之時，潔瑞薇耶進入了我們的生命中。她是我們的鄰居，來自法國，在德國已經住了三十多年。四十多歲的她，個性開朗，而且非常善良。她的個子高瘦，蓄著一頭灰色的短髮，臉上戴著的紅眼鏡，給人一種親切的印象。
她嫁給一位工程師，並且生了兩個兒子。她的這兩個兒子已經成年，不久前就搬出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在我們搬來之後，她是社區中第一位（也是唯一的一位）上門表達歡迎的人。對我媽媽來說，潔瑞薇耶就像是一陣新鮮的空氣，因為這裡的中產階級氣氛，以及居民有點不愛出門社交的特色，令她感覺窒息。自從我們搬來之後，沒有一位鄰居主動對我們說話，而當我們出門時，只會見到家家戶戶拉上了窗簾。在這個住宅區裡頭，居民只會互相窺探，並不交談。
潔瑞薇耶對於這一帶的習俗頗不以為然，並且還一直保有原來的習慣。善良的她，收容了主動上門的動物。所以，她家的客廳裡，有一隻名叫佳寶特的貓、一隻刺蝟、一隻烏龜，還有幾隻鳥兒，真像是一艘諾亞方舟。她經常到地區醫院探視病童，甚至還為社區內的法國小孩創立了一本名為《綠領》的同好雜誌：內容、插圖，全是她親力親為。她的腦袋裡充滿了想像力與創造力，因此這本小冊子裡有許多各種不同的主題，包括：法國歷史、裝飾物品的訣竅、動物小知識、遊戲等等。她每個月還會騎腳踏車，親自配送雜誌呢。
她不大知道我們家發生什麼事，可還是覺得就我這個年齡而言，我花太多時間練琴了，只是她太過拘謹，對於我爸媽教養我的方式，不敢提出任何異議，但也試著以其他方式，拯救我逃開這種命運。當她一有空時，便會帶我和瑪麗去游泳池；而當我爸媽晚上有事外出時，她也會幫忙照顧我們，讓我們姊妹在她家的「藍色房間」睡覺。那是一間溫暖而舒適的房間，房內有張上下鋪的床。只要在這個房間裡，我便能感覺舒服而安全。在潔瑞薇耶家度過的夜晚，對我來說，是惡夢不再，且充滿安詳的夜晚。
她是那樣的溫柔且令人安心，所以我很喜歡和她在一起。我好想好想對她說家裡發生的事情，然而，某種我無法控制的力量阻止我這麼做。我怕她聽了之後會找我爸爸談，然後，情況會變得更糟。
我六歲生日那一天，她送給我一個很大的驚喜。在問過我爸爸之後，她到我家來帶我出門。我坐上她的車，但不知道她要帶我去哪兒，直到我們抵達了電影院門口。我滿心歡喜地發現，原來她要帶我看德語版的《小美人魚》。這是我第一次上電影院，感覺真的好興奮。這真是個很棒很棒的生日禮物。這個自由且充滿神話幻想的美好時刻，令我忘卻每日折磨我的監牢。
我真的好幸福，也感覺到自在與安心。我們倆就這麼坐在顏色繽紛的動畫前。時間停住了，我的傷口也慢慢癒合了。
我想，她應該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天，對我來說，是多麼地意義非凡。
※延伸閱讀：
‧求死不得的童年‧《過度教育》－－一
‧求死不得的童年‧《過度教育》－－二
‧求死不得的童年‧《過度教育》－－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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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來源：UDN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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