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18日 星期日

香港作家 潘國靈:私密書寫

【文、圖/溫善婷】
關上門的廁所,成為一個與外界隔絕的空間,是一處可以容納私隱、私密的地方。中學情懷裡廁所也許是交換秘密的勝地,但更多時候是提供自處的機會。「直至我把自己的分身照見出來我才變成一個完整的人。其實『你』一直都在只是每多隱伏於軀體內如蟲子寄身於心房,有時也外化成一個人形靜默地坐在我眼前但無人看見。」──讀過潘國靈才開始瞭解,最私密的對話,來源於分裂的自我對內心私處的直視、盤問,或撫慰。




潘國靈那獨居男子的廁所,無甚特別,最多不過是打理用品輕微堆積,但此空間卻幾度讓他思潮暴發,除了是《靈魂獨舞》中收錄的一篇〈洗澡──從沐浴高歌到懷想一個城市〉,由「練歌間」的慾望談到他這一代人對水的印象和觀念,還有早年潘國靈住院,竟也寫出了一篇〈糞便──一則在醫院中對糞便的思考〉,在醫院這個語境下,糞便的話題不能避開,新環境也讓慣性生活陌生化。潘國靈說:「往日我們視為避諱的話題頓時變得再普通不過──糞便的氣味、形狀都要匯報,從而得知身體的狀況。那時候對於「秘密」的定義已全然不同。」
他在文中提到了四重意義,不但是關於糞便成為了身體的徵狀、診斷的證據,以及在醫學上對於糞便的唯物性,成為自然物、無視在「文明社會」中它作為一種極度不雅、必須被掩蓋之物;也是關於問者與答者的關係,處於一種近乎盤問的不對等權力位置;更深刻的是姑娘與病人的身份關係,文字中充滿被迫就範的無奈──「要你繪形繪聲地描述自己排出的類狀……意味著作為病者的你,必須完完全全將身體交出來,包括最私密的糞便,姑娘雖站在你的床頭,他/她實則可隨意「闖進」你廁所的空間。」




於我而言,這段文字之深刻,是一種抵制與角力,出於現實環境與自己對私隱、私密的定義的一種對立。文字之深刻,也大抵因為這是潘國靈所擅長的寫作方式──徘徊於一個現實與幻想之間的共同地域。潘國靈的文字有公共性,但私密卻同時是經常出現的命題。記得他出版《靈魂獨舞》時,形容它是「字畫像」,裡面直陳、敘述的個人故事,並不肆意放在公共專欄的平台上,而那些自傳式的個人文字,有好些寫了也沒有發表,說是「給自己留著,就當作存在的證物好了」。相對於其他城市書寫的出版,《靈魂獨舞》披著黑書套,靜靜躺在書櫃一角。
無可否認,最直接的self-portrait是對於身體的描寫,或更準確的,是對於身體微妙變化的敏感。那裡我得以看見一個稍為完整的潘國靈──他是一個被召入學校童聲合唱團(Treble Choir)的男生,希望自己永遠是一把小提琴而不是低音大提琴,更視喉核為喉頭一個永遠打不開的死結;他也是個小時候從不知道花上一小時入睡是異常、直至長大後與安眠藥為伴的失眠者;他也仔細地書寫髮落的過程,一種對年少時還能把頭髮分界、電卷、「鏟青」的懷愐,到尋求轉機,直至學會接受生命的微衰。「私密性的文字不代表沒有文學性。小說可以虛構,讀者永遠沒法分辨作者現實與幻想之間的界線,但這種書寫依然屬自己珍視的價值,因為它們創作於一個純的狀態。」
而皺紋的意象,更像一個循環的過程來回出現,是為潘國靈寵愛的書寫對象。「我的左臉比我的右臉老得快,這樣我就成了一個分裂的人。」這句話出自他2010年寫的詩〈身體微塵〉,雖然朋友以為這不是人話是「詩話」,但他告訴我,他確切看見並相信這一切。「廁所的鏡子往往是用以打量自己,發現臉上皺紋的長成,便開始自言自語。你明明是一個人,卻又在私密地觀察自己。」於是,新書《靜人活物》,還是寫出了〈面孔的皺摺〉小說,用上近乎孩童的視角形容皺紋是摺疊的功課,由外婆摺疊到母親再到自己的臉額上,漸漸變成巫婆的心理把皺紋摺疊到睡在身旁的伴侶,才獲得了一點久違的親密。
而〈分裂的人〉是他也是每個人的獨白寫照,他說,一個人照鏡子是自我欣賞也是自我聲討的最佳時候,小說中的「我」和「你」如同雙生兒永遠如影隨形,卻也永遠拔河。我們赤裸裸來到這世上,追尋得以最交心、最安穩、最能分享私密言語的那個另一半,也許早就潛藏鏡內體內。




潘國靈
自1997年正式發表小說,至今共推出小說集《靜人活物》、《親密距離》、《失落園》、《病忘書》、《傷城記》,另有散文集《靈魂獨舞》、《愛琉璃》,《無有紀年》是作者首部全詩作。小說創作之外,作者在城市書寫上亦論著頗豐,著有《第三個紐約》、《城市學2》、《城市學》等。作品近年陸續於兩岸三地發表及出版,部分曾被翻譯成英語。
【完整內容請見《art plus》2013年8月號】


轉貼來源:UDN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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