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天帥
開業時開展的「乒乓外交」宣傳海報,圖為總司令劉建華。(李俊峰提供)
首先是在7月30日,香港社區藝術團體活化廳未獲藝術發展局(以下稱藝發局)續約消息傳出,驚動整個香港藝文界,緊接著台灣也有組織對活化廳進行隔岸聲援,卻錯了方向—事件之初,許多人一度以為這是源於政治打壓,目的在教訓活化廳積極介入政治議題。至今還有好些人沒能弄清,所謂未獲續約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直至9月30日,活化廳遷出期限已過,該組織於社群網站Facebook表明在藝發局未交待如何「安置」活化廳前,將做無限期留守。後情如何,截稿一刻仍未塵埃落定。在這時候,或許先讓我們梳理一下前因後果,就回到半世紀以前,在1958年,當活化廳所在的上海街404號,還是一家熟藥店的時候……
上海街位於九龍油麻地區。油麻地,這個草根而在地的名字正好反映了她的特色。19世紀時,她曾經是漁民曬晾麻纜以及商店售賣油桐的地方,故名之。其後百多年,她漸次變成一個龍蛇混雜的場所。在這裡你可以找到售賣色情怪奇商品和煲仔飯的廟街,也可以去碩果僅存的香港舊冰室「美都餐室」吃下午茶。民間小店販賣的貨品林林總總,從精製菜刀到手雕佛像,不一而足。這就是油麻地。如今想來,或者早在1950年代,這區已開始沉積她的社區藝術發展沃土,為活化廳的誕生埋下了伏筆。
但最初撒落在油麻地的藝術種子,其實不是活化廳。1958年時,上海街404號本是「保齡堂熟藥店」,後來店鋪幾度易主,至1999年藝發局把它及樓上數個單位闢為「上海街視藝空間」,以年租一元港幣租給藝團舉辦展覽。
在那之後的十年間,多個團體曾於上海街視藝空間舉辦活動,當中包括香港版畫工作室、藝術地圖、四零四等。然而這些團體多把視藝空間當做白盒子(white cube)。當然白盒子是與油麻地這個老城區格格不入的,因此上海街視藝空間也一直沒能發揮顯著作用。直至在2009年活化廳遷入,這個空間才開始漸為人識。一些不熟始末的媒體,甚至誤以為「活化廳」就等同「上海街視藝空間」。由此你便可以知道,活化廳對上海街404號的歷史,具有如何重要的意義。
從2009年至今這四年間,活化廳的社區藝術工作成績是有目共睹的。當主流博物館或藝術村的「藝術家駐場計畫」皆以邀請知名國際藝術家為目標時,活化廳的駐場藝術家卻是香港本土花牌業「老行尊」黃乃忠師傅。它舉辦的展覽,沒有白盒子的高貴格調,卻去弄「知音何處—街坊鄭生唱碟收藏展」。更重要的是,其長期開放形式吸引了許多街坊在404號店鋪中聊天、閱報、看電視。在那裡,你總可以見到無論男女老幼中外的油麻地人身影。如此受鄰里歡迎的藝術機構,在港僅此一家。
但它是一個社區中心還是藝術空間?這是許多人逛過活化廳後往往會問的問題。當然這問題問得無甚意義—世間萬物尤其是藝術,從來就不是非黑即白的。較有意思的提問則是:這種社區藝術運作手段能提升地區藝術素養嗎?縱觀活化廳的工作,他們也並非漠視深度藝術理論與文化交流,因為除花牌師傅外,「藝術家社區駐場計畫」也會邀請海外藝術家來港,如在韓國從事佔屋運動(squatting)的夫婦金江(Kim Kang)及金潤煥(Kim Youn Hoan)、近十年來一直以露宿方式生活的日本藝術家市村美佐子(Misako Ichimura)、台灣藝術家湯皇珍等。與「知音何處—街坊鄭生唱碟收藏展」互為表裡的,則是「鄭生的展覽社區藝術策展討論區」,以獨立策展人史澤曼(Harald Szeemann)紀念其已故髮型師爺爺的展覽為起點,探索策展人主導模式可能出現的問題。
生產真誠機器
做為一個新萌芽的藝團,活化廳的前衛理念與介入社會議題的靈活,展現出讓人耳目一新的朝氣,甚至讓它的名聲傳到隔岸的台灣去。藝術家高俊宏對活化廳便有如下評價:「這種小尺幅但多樣性的藝術生產,與其他藝術活動(特別是商業化的香港藝術博覽會等機制)最大不同之處,在於『真誠』層面上的判準,因此我會說,『活化廳』的藝術活動是在都市縫隙之中生產真誠,一部『生產真誠機器』。」
「生產真誠機器」失去政府支持,面臨停運危機,固然是可惜的。但可惜歸可惜,胡亂把事件原因歪曲為「政治打壓」或「無理扼殺」,皆與事實相悖。事實上,早在2009年活化廳與藝發局簽訂的合約中,已列明進駐期為一年,約滿後如成績「達至滿意水平」,藝發局會「考慮酌情以非公開邀約形式邀請該機構先提交一年的資助申請」,並決定是否續約。然而合約亦註明為「確保資助機制開放性」,只能最多續約一年,換句話說營運兩年後必須重新公開招標。
最初,活化廳共由十名成員組成(活化廳故有英文名Woofer Ten)。其中劉建華為社團註冊主席,也就是人稱為「總司令」。2009年組織開始運作,2010年續約 2011年重新招標再申請成功,是為活化廳第二屆,由李俊峰出任廳長,劉建華淡出,只在核心會議列席,偶爾發表意見。2012年又續約一次。至今年,活化廳於公開招標上落敗,須把404號店鋪轉手予資深藝術家莫昭如經營。從上述脈絡可見,活化廳被要求離開,就合約精神而言並無不合理之處。許多媒體誇誇其談,紛指政府「突然終止合約」,都是失實了。
剛過去的9月30日是活化廳約滿的日子。同日,活化廳收到藝發局通知不獲續約上訴失敗。部分成員已經離去,其餘透過Facebook宣布無限期留守。李俊峰多番強調,留守爭取的並不是繼續運作視藝空間,而是政府另外提供安身之所。
正如劉建華在《明報》發表題為〈是誰殺了活化廳?〉的文章所指出,「社區藝術門徑可以千種萬樣,並不必(不可能)有全然客觀一樣比較另一樣好的判準。反而,全港各區的市民(及藝術工作者皆)實在有權各款模樣的社區藝術都去嘗試一番。」然而問題正在於,同類型的社區藝術計畫,藝發局只有上海街視覺藝術空間一項。活化廳的成功,本來可以供藝發局借鏡,增加同類店鋪空間發展社區藝術,可惜的是藝發局並沒有這樣做。這次事件會否成為契機,讓局方痛定思痛,尋求政策上的解決辦法?這也並不樂觀:政府官僚體制笨拙,政策如何一時三刻改得了?更大問題是,藝發局真那麼重視難免與執政者對著幹的社區藝術嗎?
執筆之際,三年一度的藝發局委員推選剛結束,香港獨立本土藝術空間「1a空間」的前總監陳錦成取代在位十年、被視為思想守舊的香港蘭亭學會主席李錦賢,成為視覺藝術組委員。或許此一歷史性事件,能為香港藝術發展前途帶來曙光?
【《典藏今藝術》2013年11月號;訂閱典藏今藝術電子版】
轉貼來源:UDN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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